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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肋!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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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肋!雞肋!

荊州。江陵。

這月餘來, 江陵城內多了數千外地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口音各異,只能確定這些外地人來自荊州的各個郡縣。

這些人中有的滿臉笑容, 遇到什麽人, 看見什麽東西, 眼睛都在放著光;

有的一臉的得意, 拿鼻孔看人,見了任何人都用一種俯視爬蟲的神態乜著對方;

有的患得患失, 不時打探其餘外地人的消息, 探聽消息的時候滿臉都是笑,一轉身就恨不得對方立刻死了。

除了這些人, 那些外地人中大約有千餘人待在江陵的客棧中,哪裏也不去。

他們或整日躲在房間中, 或呆呆地坐在院子裏發呆, 或客客氣氣卻又帶著警惕,與其餘外地人交談。

江陵城的百姓對這數千外地人的奇怪言行視若無睹,偶爾會有人低聲詢問那些躲在客棧中的外地人是否已經定親。

也有一些江陵百姓冷冷地看著那些趾高氣昂的外地人, 等著看對方墜入地獄的表情。

因為這些來自荊州各個郡縣的外地人有個統一的名字,“秀才”,以及“秀才家人”。

假如要用更詳細更精確的詞語定義這些外鄉人,那麽只能是“參與黃國本屆科舉荊州鄉試的各地秀才”,以及“陪同秀才鄉試的家人”。

江陵城內的某一條街上, 一個外地男子傲然看著一個路人甲,大聲道:“知道我小舅子是誰嗎?”

“我小舅子是要做狀元的!我小舅子是要做大官的!到時候我也是大官!得罪了我, 沒有你的好下場!”

另一條街上,一個婦人唾沫橫飛:“我兒子是天上下來的文曲星, 一定會中狀元的……他娶了公主之後,馬上就能當皇帝的……”

江陵城的百姓微笑又淡定地看著這些趾高氣昂的陪考百姓,每年秋後都會有數千人從荊州各地趕到江陵參加鄉試,江陵百姓已經習慣了這些人的悲歡離合。

用不了多久,這些趾高氣昂的人中至少會有一半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某個客棧內,一個老漢經過長廊,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對周圍的所有人客氣地拱手,然後快步進了某個房間,緊緊關上了門。

長廊中的秀才們淡淡地笑著,一個秀才悠悠道:“他又打探到了哪位學長的興趣愛好了?”

其餘秀才低聲笑,那老漢是某個秀才的老父親,熱衷於打探其他秀才的情報,然後“做出針對性的研究和破解”。

每日只見這老漢到處打聽消息,諸如哪個秀才喜歡吃什麽,年紀多大,家裏有幾口人。

真不知道這老漢怎麽會覺得這些消息能夠幫助秀才兒子在鄉試中超過其他秀才奪魁的。

一群秀才低聲笑著,倒也沒有鄙夷的意思。

一個老父親為了兒子的前程,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努力,雖然愚蠢,但鄙夷這顆心就有些過了。

而且,他們自己又好多少呢?

秀才們刻意與其他秀才攀談,努力掩飾自己,努力了解對方,心中懷的還不是挖掘對方的深淺,針對對方的幼稚可笑念頭?

有偌大的利益和強烈的排他性的科舉考試面前,有幾個人能夠冷靜客觀的?

真能夠冷靜的秀才此刻要麽在房間中繼續刷題,要麽就敞開胸懷談天說地。

科舉看的是格物道的知識,是與格物道的過招,而不是與其他考生較勁啊。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邁著輕快的步伐進了客棧,隨意地與長廊中的秀才打招呼。

“張兄,今天氣色不錯啊。”

“李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說與你聽……”

“王家姐姐,我見到你哥哥了,他在南街吹牛,說他曾經一拳打死過一頭狼……”

一群秀才微笑與那少年招呼:“丁丕,你又去玩了?”

“小心你娘罵你!”

丁丕一路笑著到了一個房間前,隨手敲了敲門,道:“孔明哥哥,我帶了好吃的東西給你。”

不等門內的人回答,推門進去了。

房間內傳來秀才孔明的呵斥:“什麽時候了,還在玩!多刷題!多刷題!若是考不中舉人,看你娘不打死了你!”

隨著房門慢慢合攏,房間的聲音漸漸輕了,t然後模模糊糊的。

長廊中,一群秀才微笑著看著那房間。

一個秀才帶著羨慕妒忌恨,道:“少年天才,了不起啊。”

另一個秀才慢慢地道:“丁丕定然會高中的。”

一群秀才微笑點頭,丁丕今年才十三歲,不是少年天才還能是什麽?

如此年輕,不,年幼的秀才哪怕這一次不曾考中了舉人,下一次也會考中的。

科舉在少年天才丁丕的面前是一條金光大道,幾乎沒有任何的阻礙。

一群秀才無聲地嘆息,而他們能不能考中舉人,只怕就要靠祖宗保佑了。

房間內,孔明皺眉看著丁丕,雖然丁丕的年齡放在那裏,無論如何都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是如此高調還是有些不合適。

丁丕毫不在意地道:“孔明哥哥擔心什麽,我等身家清白,必然高中。”

孔明微笑點頭,他們的來歷幹凈極了,都是幾年前從山區走出來的山民,老老實實在集體農莊待了幾年,什麽壞事都沒幹,能懷疑他們什麽?

丁丕壓低聲音道:“楊德祖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孔明微微皺眉,呵斥道:“這個名字永遠不準再說出口。”

丁丕點頭:“是,孔明哥哥。”

然後又笑道:“我娘親親手做了飯團,味道可好了。”

孔明板著臉道:“就知道吃,還不拿來!”伸手索要飯團。

他看著一臉無所畏懼的丁丕,暗暗嘆氣。

他有九成把握胡輕侯知道會有一群前朝餘孽的子弟潛入各地農莊,企圖通過科舉混入朝廷。

他也確定胡輕侯不可能從科舉考生的名字和來歷中查出什麽。

亂世之中的難民不存在戶籍,假冒難民、山民混入集體農莊容易極了。

而且他們二人的年紀幾乎是最完美的偽裝,胡輕侯以及她的黨羽們怎麽可能會花時間查十幾年前才幾歲的小孩子的底細?

但孔明依然覺得混入朝廷,從內部毀滅黃國的方案有楊休預料般簡單。

楊休將他們安排到黃國,到底是為了什麽?

孔明心中警惕,不僅僅楊休深不可測,龐統、徐庶、魯肅,哪一個是可以猜到心思的?

孔明心中又有些惶恐,在他眼中深不可測,或者至少絕對不會比他差的楊休、龐統、徐庶、魯肅盡數是胡輕侯手下敗將,被胡輕侯驅趕到了蠻荒。

那麽,這胡輕侯到底有多厲害?

孔明的心劇烈地跳動,有緊張,也有期待。

……

安西將軍府衙中,月白隨意掃了一眼名單,有幾個名字比較惹眼。

比如那十三歲的神童丁丕,小小年紀就輕易通過了院試,前途不可限量;

比如十九歲的孔明。

倒不是孔明的年紀刺眼,秀才的年齡多在十七八歲,十九歲的孔明已經有些偏大了。

讓月白覺得刺眼的是孔明的名字。

“孔明……”月白皺眉,給黃朝添了巨大的麻煩的反賊胡昭的字就是“孔明”,兩個人不會有什麽聯系吧?

月白好笑地輕輕搖頭。

胡昭在潁川,孔明在荊州,隔了千百裏地呢。

她淡淡地道:“孔明這名字真是太尋常了,但是我不喜歡,若是這孔明中了舉人,讓他改成‘孔亮’吧。”

幾個將軍和官吏附和著微笑,知道這純屬月白的牢騷話,當不得真。

千江雪小心地道:“稟將軍,史玥書想要去南海。”

虎威將軍劉星調去了南海,她的幾個老部下如路招等人都跟著去了,史玥書本該想跟著去南海的,只是當時荊州缺人,這才將史玥書硬生生留了下來。

月白笑道:“史玥書肯定坐不住了啊,她家三妹眼看又要重用了。”

一群官員輕笑,史玥書的三妹史思明在“胡昭反叛”中表現惹眼得很,通報各地,已經在兵部的嘉獎名單上,作為大姐的史玥書肯定不願意被三妹拋開太遠。

月白道:“告訴玥書,待鄉試後就送她去南海。南海天氣炎熱,多帶一些驅蟲藥。”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來人,準備一些避暑、驅蟲藥給玥書送去。”

千江雪應了,小步跑著出了衙署,迎面就看到了萬山月。

她睜大眼睛瞪他:“去哪裏偷懶了?”

萬山月認真道:“不要跑,小心摔倒。我今日獵到了一只兔子,你想怎麽吃……餵!餵!餵!不要跑,小心!”

千江雪加快腳步跑去了衙署,很快就要鄉試了,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誰有空與萬山月閑聊?

若不是為了史玥書的事情,她都沒時間進安西將軍衙署。

千江雪一路跑著進了自己的衙署,來不及喝一口水,立刻大聲下令:“那個誰誰誰,告訴玥書,月白將軍答應了,鄉試後就可以去南海。”

她有些羨慕,只在朝廷的邸報中見到過南海的諸多地名,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樣子的,好想去看看啊。

千江雪想了想,是不是也找個理由去南海投奔劉星?

然後她又垂頭喪氣了,她怎麽走得開?

千江雪大聲道:“來人!去告訴客棧的那些秀才們,都給我打起精神好好溫書,一定要考個好成績,我等著他們接替我的職務呢。”

幾個衙役笑著去客棧說了。

好些秀才神情瞬間惶恐了,“接替職務”,這算是鼓勵,還是敲打,或者威脅?

丁丕臉上帶著笑,心中對千江雪的言語不屑一顧。

他聽說過千江雪。

荊州楊休治下有幾個著名的叛徒,比如李閥李娜,襄陽劉星,貴陽千江雪。

明明是楊休嫡系,明明是荊州人,卻沒有跟著楊休,跑去投靠了胡輕侯。

與他的父親故銅馬朝揚州牧曹公躁一生抗胡,直到為國捐軀相比,這些叛徒簡直令人齒冷。

丁丕微笑著,曹家滿門忠烈,他的父親、他的祖父,他的哥哥都為銅馬朝捐軀,威名烜赫華夏,他一定不會(玷)汙了曹家的名聲。

……

十幾日後,荊州鄉試在千江雪的主持下開始。

千餘秀才神情嚴肅地走入考場,一群秀才家人在考場外比考生還要緊張,究竟是全家雞犬升天,還是回農莊繼續種地,就看這一回了。

考場內,丁丕看了一眼面前的試卷,立刻松了口氣,然後又有些感慨。

若不是清瀚道長在黃國露過面,不能潛入黃國參與科舉,以清瀚道長的格物道造詣,分分鐘就能考中舉人。

他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孔明,這次科舉他二人一定能夠考中舉人的。

孔明仔細看著題目,前面好像很容易,後面幾題頗有陷阱啊,只怕想要決勝負,就要看後面幾題了。

他緩緩地提起筆,在集體農莊幾年,雖然不是臥薪嘗膽,但也是受了些勞累的,眼看就要混入黃國朝廷,一時之間竟然感慨萬千。

考場邊緣,千江雪註意到了孔明一臉的唏噓,理解極了。

為了功名富貴而苦讀多年,終於到了決勝負的時候,因此心態失衡的考生多了去了。

她溫和地揚聲道:“諸位寒窗十年,萬萬不能在今日疏忽了。”

“諸位且深呼吸,平靜心情,將胸中的才學盡數迸發出來。”

考場中頓時一片悠長的呼吸聲。

……

考場外,丁夫人平靜地混在科舉考生家人之中,心中沒有兒子即將混入黃國朝廷,替丈夫報仇的喜悅,唯有無限的緊張。

她一點都不希望阿丕找胡輕侯報仇。

胡輕侯殺了她的兒子曹昂,殺了她的丈夫曹躁,丁氏更有多人死在了胡輕侯的手中。

她與胡輕侯有血海深仇,她應該找胡輕侯報仇。

她曾經也想著找胡輕侯報仇。

可是,看著武藝高強的典韋在炎熱的天氣中莫名病倒,然後帶著一身武藝病死,她心中對報仇的執念陡然就消失了。

她的丈夫、長子、家人都死在了胡輕侯的手中,但是她還有幼子阿丕啊。

她為什麽要用阿丕的人生去報仇呢?

丁夫人望著緊閉的考院的大門,心中只想阿丕能夠好好地在黃國當個普通人,一個與胡輕侯沒有一絲瓜葛的,名叫丁丕的普通人。

然後像個普通人一樣努力學習、考科舉、當官,或者考科舉失敗,痛哭流淚,老老實實在集體農莊種地,再然後到了25歲,娶個賢惠的妻子,生一堆兒女,平淡卻又平靜地過一輩子。

丁夫人輕輕嘆息,她沒有給阿丕取字,一來阿丕年幼,沒到取字的時候,二來她更想阿丕忘記自己的身份,以一個沒有字的平民百姓的身份過一生。

附近一個考生的家人聽到丁夫人的嘆息,道:“放心,你家兒子是神童,一定能夠高中的。”

丁夫人苦笑道:“我……”我不在乎他是不是高中啊。

附近的考生的家人以為丁夫人緊張過t度,毫不在意,此刻在考場外等著結果的考生家人誰不是緊張無比。

……

崇山中,昭披耶河緩緩地流淌,蒸汽拖拉機轟鳴著,金黃色的田地中無數稻子倒伏於地。

一群土著跪在地上大聲歡呼:“偉大的神靈啊,感謝你的恩賜。”

在楊休等人的刻意引導下,哪怕已經過去了多年,哪怕當地的土著已經盡數學會了漢語,拖拉機依然是土著們心中無上法術驅使的神獸。

清瀚悠閑地坐在一個亭子下,仔細地看著手中的《格物道》。

他輕輕感嘆道:“果然是天書啊。”

越是鉆研格物道,他也是覺得《格物道》真有可能是神靈賜予的天書。

不然何以能夠打開一扇前所未有的新的大門?

李熾走進天子,隨意坐下,道:“就知道你在這裏。”

這個亭子是清瀚自己動手建造的,黑瓦、紅柱、六角,更有詩詞刻在柱子之上,滿滿的華夏風格。

好些從荊州而來的人都喜歡有空到這個亭子坐坐,仿佛又回到了華夏。

清瀚擡頭看了一眼李熾,道:“找我?”

李熾輕輕搖頭,也談不上有什麽事情刻意找清瀚。

他沈默許久,道:“又是一個去了……”

清瀚拿著《格物道》的手輕輕一抖,慢慢地問道:“誰?”

李熾說了名字,是某個門閥的老翁。

清瀚輕輕嘆氣:“他也有六十了,不算夭折了。”

“夭折”一詞在此刻不是諷刺,不是嘲笑,而是帶著濃濃的惆悵。

從荊州逃到這裏的士人本來就不多,這些年來在狗屎的氣候和疾病的折騰下,不時有人故去,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那深深的孤獨感彌漫在每一個荊州士人的心中。

李熾輕輕嘆氣,有些出神。

當日荊州大敗,他與文聘、華雄等人斷後,倒也僥幸從荊州逃到了預定的山區之中,只是華雄、文聘等人盡數病死。

曹休倒是神奇地背著一身濃瘡與眾人匯合,這些年更是活蹦亂跳,精神倍長。

想想當年荊州系將領兵強馬壯,如今好像只有黃忠猶在了。

清瀚淡淡地道:“你休要想著殺回荊州,我們絕對做不到。”

他最初跟著楊休逃到這裏的時候,心裏還想著殺回荊州。

畢竟這片土地在崇山峻嶺包圍之中,易守難攻,又有大片的良田,稻子更是可以一年三熟,頗有王霸之基的風采。

但數年過去,楊休既沒有稱帝,也沒有高舉銅馬朝的旗幟,這片土地也沒有被命名,就這麽尷尬地沿用土著的稱呼。

清瀚起初不解其意,名不正,則言不順,楊休不可能這點道理都不懂。

慢慢地,清瀚體會到了楊休的心思。

銅馬朝覆滅,荊州覆滅,一直有稱帝之心的弘農楊氏已經像是喪家之犬,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而已,何必再搞什麽“稱帝”的花樣折騰自己人呢?

在一個蠻荒之地稱帝很得意嗎?

或許楊休還有借此提醒那些看不清時局的人的意識,但這對清瀚而言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他看出了楊休沒有北上繼續與胡輕侯廝殺的心。

清瀚有些感慨,天才神童、野心勃勃的楊休竟然因為一次打擊徹底頹廢了?

好吧,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打擊,這是被驅趕到了蠻荒的嚴重到了極點的打擊。

但是,想著楊休因此而沒了少年人的志氣,他心中的嘆息就怎麽也止不住。

清瀚收回了心思,對李熾道:“再過些時日,我等一定可以打回荊州的。”

李熾微笑點頭,“一定可以打回荊州的”不帶一絲的安慰或者決心,這只是所有從荊州逃到這裏的人的口頭禪,類似“今天吃飯了沒有”。

他靠在柱子上,難道一生就要在這蠻荒之地渡過了?

真是生不逢時啊。

……

魯肅、龐統、徐庶圍在楊休身邊,笑著道:“今年的糧食又豐收了,這裏真是一塊寶地啊。”

楊休微笑不語。

麾下政治和智慧最高的幾個臣子只能說一些沒營養的話,提不出一絲有建設性的意見,是這些臣子的錯?

只是因為這些臣子個個都是機靈人,與他一樣看穿了如今的局面。

在楊休率領荊州士人和百姓逃到這片無名蠻夷之地的時候,不可否認,楊休與一群核心人員的心中,這只是暫時的,頂多就是學了劉邦躲入蜀地。

等將來兵強馬壯,而胡輕侯又出現了紕漏,自然可以殺回荊州,乃至爭奪天下的。

可是隨著斥候對四周地理的探查,楊休發覺自己走上了絕路。

眼前這塊在華夏歷史上幾乎找不到名字的、擁有肥沃的土地、適宜的氣候、豐富的河流的土地,東面有一大塊平原,那塊平原的南部就是扶南。

扶南是胡輕侯的地盤……

這塊無名土地的西面是一道崇山峻嶺,這也罷了,楊休認為山脈擋不住自己擴張的道路。

可是過了崇山峻嶺之後,向西翻過一片山區,就是孟加拉灣,那裏又是胡輕侯的地盤……

這片無名的富饒的土地的北面不用多談,翻過崇山峻嶺之後就是荊州、益州,那是誰的地盤不需要多言。

而最後剩下的南面,是一片茫茫的大海。

楊休這才明白胡輕侯不僅早早就發現了自己的位置,更在他忙著開拓營地,征服土著,調查地形的時候,胡輕侯已經早早設下了對他的包圍圈。

楊休的目光掃了一眼魯肅、龐統、徐庶,想必這三人發現被胡輕侯的地盤包圍,而胡輕侯故意沒有主動進攻的時候,心情與他一樣的絕望。

胡輕侯手中一定有一份完整的天下地圖,不然不可能這麽快就將他們包圍在華夏史書上找不到名字的蠻夷之地。

楊休沒有一絲反攻的心思。

若是在益州,他可以玩命進攻關中,奪取關中之後就能向西奪取涼州,北上奪取河套,而後憑借關中之險與胡輕侯一絕勝負。

可是在這裏,他奪取了扶南、孟加拉灣,或者更多的土地又有什麽用?

無險可守的扶南、孟加拉灣平原上,他拿什麽對抗胡輕侯的大軍?

他只是被胡輕侯的大軍消耗了人口,然後退回這片土地。

楊休淡淡地笑,胡輕侯沒有主動追殺他的理由很清楚。

因為這片該死的炎熱的土地的瘟疫。

胡輕侯寧可將他們困死在這裏,也不想主動進攻被蚊子咬都可能致命的該死地方。

楊休平靜地看著魯肅、龐統和徐庶,道:“今年或許可以多養一些雞鴨了。”

魯肅等人點頭,心中無奈極了。

到了這片土地後,所有人都開始吃素了。

因為這該死的地方的氣候太過神奇,一只剛宰殺的豬極有可能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就變質,稍不留神就會拉肚子拉到死。

吃素,或者吃比較容易處理,從宰殺到烹飪到吃的時間可以極其短暫的雞才是最完美的食物。

楊彪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在房間外向楊休招手:“阿囂,看,你爸爸在忙呢。”

楊囂對著楊休張開手,叫道:“爹爹抱。”

楊休微笑著走過去抱著兒子楊囂,道:“阿囂乖,爹爹舉高高!”

楊彪微笑著看著兒子楊休和孫子楊囂嬉鬧,珍惜眼前的每一秒鐘。

因為他知道楊氏子弟在十歲後就會被送去荊州或者交州,假冒山民融入集體農莊之中。

楊彪對這個骨肉分離的計劃又是支持,又是傷心。

這狗屎的地方氣候太過垃圾了,成年人一不小心就病死了,何況小孩子呢。

早早將小孩子送去荊州也是好事,荊州可沒這麽多疾病。

而且……

楊彪看過了楊休繪制的地圖之後,確定這個該死的地方守不住,遲早會被胡輕侯消滅。

外人以為楊休不曾在這塊土地上建國稱帝,也不曾命名,是因為頹廢了,他與楊氏核心人員卻知道這只是為了不惹胡輕侯暴怒。

滅一個逃亡的“荊州牧”,沒有必要斬草除根,胡輕侯的將領們也沒有什麽動力斬草除根,畢竟殺一個“荊州牧”能有多大功勞?

滅一個“偽帝”就不同了,殺一個“偽帝”的皇室血脈都是功勞啊。

弘農楊氏核心人員都認為楊休做得對,只要手裏的權力沒有變化,何必稱帝呢?又不是以為稱帝後就能成仙的白癡。

留著一個模模糊糊的稱呼,至少能夠讓楊氏血脈多一絲活路。

楊休與楊囂玩耍了一會,魯肅等人早已離開,房間內只有楊彪在,楊休低聲道:“父親,今日莫要離開我的身邊。”

楊彪一怔,問道:“為何?”

楊休淡淡地道:“因為已經到了極限了。”

……

某t個房屋內,幾個門閥士人一臉的生不如死。

一個士人渾身顫抖,緩緩倒在地板上,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那士人就在地板上打滾:“我要歌舞!”

“我要酒宴!”

“我要打獵!”

“我要穿絲綢衣衫!”

其餘士人平靜地看著他,不是習慣了他每日的折騰,而是他們也想要這些,可是毫無辦法。

縱然他們才高八鬥,血統純正,祖上從漢朝初年開始就是名臣,在中原曾經有跑馬三天三夜依然無法走遍的田地,到了這該死的地方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歌舞?

逃難啊,誰會帶著歌姬舞姬?就那些身材姣好,柔弱無比的歌姬舞姬,又有幾個人能夠熬過逃難的艱辛和無處不在的疾病?

酒宴?

只有血水,安有酒水?

打獵?

被蚊子咬都會病死的地方,真的要鉆到深山老林去打獵?呼吸一口瘴氣都要人性命。

絲綢衣衫?

都快要穿樹葉了,哪裏會有絲綢衣衫?

那士人躺在地上,淚流滿面,哽咽道:“都怪楊休!都怪楊休!”

“若不是楊休,我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其餘士人面無表情,這些年來早就怪了楊休無數遍了。

若不是楊休空有神童之名,卻無神童之實,他們會跟著楊休逃難?

再往前追溯,若不是弘農楊氏之名,他們會跟著弘農楊氏跑到荊州?

如今的一切可憐下場都怪楊彪、楊休父子二人!

只是,說這些責怪的話有用嗎?哪怕楊彪、楊休夫子認錯認罪,他們難道還能回到繁華的洛陽嗎?

一個士人長嘆地道:“我們早已回不去了。”

一群士人點頭,他們知道楊休將年輕子弟送去荊州假裝山民的方案。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與胡輕侯麾下的人沒有照過面,或者因為多年的艱苦生活,容貌大變,縱然荊州熟人見了也認不出來,大可以照抄楊休的方案。

只是,跑到胡輕侯的治下種地就是美好天堂了?

在胡輕侯的治下賣力種地,手上滿是老繭,褲腳卷到膝蓋上,小腿上都是螞蟥,背上都是被太陽曬脫了的皮,就是幸福生活了?

就為了吃一口飽飯,就要去遭這些罪了?

他們要的只是吃飽飯嗎?他們在這片該死的無名之地就不能吃飽飯了?

一群士人對潛逃到荊州或者交州假裝山民、難民的方案毫無興趣,跑到集體農莊雖然不需要擔心疾病,但是說不定會累死。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忽然一掃癲狂,平靜地躺在地上,看著屋頂,道:“其實我們還有其他選擇的。”

一群士人淡淡地冷笑,當然還有其他方案。

那就是殺光了弘農楊氏,砍下楊休的腦袋,跑到胡輕侯面前負荊請罪。

有楊休的腦袋在,又有物理上的負荊請罪,胡輕侯有很大可能大笑幾聲,“楊休你也有今日”,然後就放過了他們的。

雖然因此成為大官的可能幾乎不存在,但是成為小官的概率是極高的。

身為擁有高貴血脈的門閥士人,願意屈尊做個小官員,胡輕侯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做官之後,他們的美好生活自然會慢慢回來的。

但是,這個可以擁有美好未來的方案有個致命問題,那就是怎麽動手殺光弘農楊氏?

一群門閥士人手中沒有絲毫武力,怎麽殺光弘農楊氏?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淡淡地道:“我知道軍隊都在楊休手中,我等若是敢反叛,立刻就被楊休殺了。”

“可是,情況變了。”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眼中精光四射,道:“這些年來,弘農楊氏麾下還有什麽將領?”

“黃忠?李熾?”

“除此二人之外,其他將領都是曹躁的手下,曹躁被楊休算計而隕落在襄陽,曹氏舊將豈會沒有怨恨?”

一群門閥士人緊緊地盯著那滿地打滾的士人,一個門閥士人緩緩地問道:“你已經與他們商量妥當了?”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冷笑著翻身坐起,環顧四周的士人,道:“沒錯。”

他的眼神中滿是殺氣,道:“殺了楊休,曹氏舊將在這裏稱王稱霸,而我等則取了楊休的人頭去見胡輕侯。”

“我等與曹氏舊將各取其利,各奔前程,誰也不吃虧。”

一群門閥士人重重點頭,曹氏舊將目光短淺,只想在這裏做山賊,或者以為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可以玩基建,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蠢透了,但是與他們無關。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厲聲道:“若是你們願意加入,我等就請楊休過來赴宴。”

“我知道你們悄悄釀了些米酒,都拿出來,灌醉了楊蒼,殺楊休易如反掌。”

一群門閥士人緩緩點頭,楊蒼雖然不曾領軍,而且深居簡出,但是這麽多年過去,眾人都從楊氏子弟最終探聽到了楊蒼的底細。

作為楊休的保鏢,楊蒼的武力極有可能如典韋、許褚般高強,必須灌醉了才能安心殺了。

那滿地打滾的士人看著眾人,厲聲道:“此時此刻,難道我們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嗎?”

一群士人緩緩點頭,留在這該死的地方不是病死,就是無聊死,不如賭一把胡輕侯的寬宏大量。

房門輕輕被推開,周泰走了進來,手裏按著劍柄,微笑著問眾人道:“可決定了?”

眾人一齊點頭。

……

當晚,一群門閥士人邀請楊休和楊蒼赴宴。

一個門閥士人笑道:“我釀了些米酒,楊州牧莫要嫌棄濁酒寡淡。”

一群門閥士人一齊笑著:“有酒吃就好。”

“楊荊州莫要推遲,今日不醉不歸!”

楊休微笑點頭:“甚好,甚好。”

楊休只帶了十幾個隨從,跟著一群門閥士人進了一處院子,早有米酒安置在案幾之上。

楊休大笑:“果然有米酒。”

楊蒼微笑著聞了一下,讚道:“好酒!”

一群門閥士人看著楊休和楊蒼毫無警覺,心中大喜,紛紛勸酒道:“飲勝!”

酒過數巡,楊休和楊蒼都有了醉意,眼神迷離,東倒西歪。

楊休道:“諸位且坐,我去更衣。”

楊蒼大了舌頭,道:“等等我……”與楊休攙扶著去如廁。

一群門閥士人大笑著:“小心摔倒!”燈火中,臉上的紅暈分外的鮮艷。

幾個門閥士人轉頭看大堂一角,周泰握緊了劍柄,緩緩點頭,此刻就是誅殺楊休楊蒼的最好機會。

他微笑著慢慢站起。

一群門閥士人嘴中笑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大堂外傳來了喊殺聲。

一群門閥士人與周泰一齊大驚失色,一個門閥士人臉色大變,尖叫道:“不好!我們上當了!楊休要殺光我們!”

一群門閥士人臉色慘白,真是狗屎!他們想要殺了楊休,楊休也要殺了他們。

周泰厲聲道:“殺了楊休,殺出一條血路!”

他猛然一震臂膀,身上的衣衫陡然爆裂,露出滿身的肌肉,獰笑道:“今日替曹公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群門閥士人光速縮到了周泰身後,江東第一猛將周泰就算殺不了楊休,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大堂外,火光搖曳,慘叫聲不絕。

楊休聲嘶力竭地怒吼:“來人啊,救我!快來人啊!救我!護駕!”

大堂內一群門閥士人一怔,怎麽回事?難道不是楊休想要殺了他們?

大堂外,有人大叫:“主公休慌,我曹文烈在此,誰能傷了我主公!”

大堂內一群門閥士人大怒,曹休為什麽要救楊休?腦子有病嗎?

大堂外,楊休的聲音中帶著絕處逢生:“文烈,快來!”

楊蒼叫著:“文烈,幸好你來……啊!”慘叫聲戛然而止。

楊休怒吼:“文烈,你為何背叛我!”

曹休的聲音中滿是威嚴和憤怒:“楊休,你害死了曹躁,難道就沒有想過我會知道嗎?”

“我能夠從胡輕侯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被人砍了幾百刀猶自未死,為的就是替曹躁報仇!”

大堂內,一群門閥士人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了。

一個門閥士人嘴角笑得都要裂開了,怒罵道:“狗屎!大家都湊到一起誅殺楊休了!”

一群門閥士人用力點頭,曹休殺楊休,合情合理天經地義啊。

論血海深仇,還有比曹氏子弟更深得嗎?

大堂外,楊休厲聲呵斥:“休要胡說,曹躁是為了銅馬朝而死,與楊某有何關系,楊某與曹躁宛如兄弟,堅若磐……啊!”

楊休沒了聲音。

大堂內一群門閥士人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楊休是死了,還是沒死?

所有人死死地盯著大堂門口。

一道人影渾身都是鮮血,手裏拎著一個人頭,大步走了進來,厲聲道:“楊休人頭在t此!我曹休今日要殺盡陷害我叔曹躁的奸賊!”

一群門閥士人死死盯著曹休手中的人頭,雖然面孔有些扭曲,但果然是楊休。

一個門閥士人帶著歡喜,大聲道:“誤會啊!我們也計劃殺了楊休!”

一群門閥士人用力點頭,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曹休厲聲道:“我不信!你們一定是騙我!你們都是弘農楊氏的死黨!”

一群門閥士人委屈極了,誰忒麽的是弘農楊氏的死黨,就算是,難道不許換立場的嗎?

一個門閥士人道:“你問周泰啊,我們找了周泰今日殺楊休的!”

曹休盯著周泰,大聲道:“當真?”

周泰用力點頭:“當真!”

曹休又仔細看了一群門閥士人許久,長嘆道:“楊休果然死得其所啊!”

一群門閥士人快活地道:“說好了,這塊無名土地歸你們老曹家,我們只要楊休的人頭。”

曹休隨手將血粼粼的人頭扔到了幾個士人懷中。

幾個士人又是緊張又是慎重地接過人頭,歡喜地跟在曹休和周泰身後出了大堂。

卻見大堂外滿地屍體,楊休的十幾個侍衛盡數被殺,更有無數仆役以及不認識的士卒的屍體。

一群門閥士人尋到了楊休的無頭屍體,以及楊蒼的屍體,冷笑幾聲。

一個門閥士人用力踢在楊休的屍體上,呵斥道:“若不是你,我們會淪落到今日?”

另一個門閥士人大聲道:“不要忘了還有弘農楊氏滿門老少!”

一群門閥士人大聲叫嚷:“殺光弘農楊氏!誅滅弘農楊氏九族!”

曹休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已經盡數殺了。”

遠處弘農楊氏的宅邸方向,一股沖天大火直沖天空。

一群門閥士人大聲歡呼,終於消了一口惡氣,終於有活路了。

一個門閥士人問道:“黃忠呢?李熾呢?”

曹休道:“黃忠和李熾帶了一群百姓向南逃走了。”

一群門閥士人再一次歡呼,只要楊休死了,黃忠和李熾等人逃走了又有什麽關系?

歡呼聲中,曹休和周泰互相看了一眼,也就騙這幾個飯桶了,能不能騙過胡輕侯只能看運氣。

黑暗中的大火和廝殺聲驚醒了無數人。

一群土著縮在房間內瑟瑟發抖,又莫名其妙極了,怎麽回事?

一群荊州人惶恐不安,有人尖叫道:“胡輕侯殺過來了?”

到了天明,一群門閥士人耀武揚威,大聲道:“天下大亂,罪盡在弘農楊氏……今日殺了弘農楊氏滿門,胡輕侯必然會饒恕我們的罪過,我們可以回到荊州了!”

無數荊州人大聲歡呼:“回荊州!回荊州!”

什麽胡輕侯是敵人,什麽楊休是荊州牧,什麽沒有弘農楊氏,就沒有自己,這些空話套話在弘農楊氏滿門伏誅之後誰願意再浪費口水?

一個荊州百姓眼中都是淚水,大聲道:“我早就對楊休恨之入骨了!”

另一個荊州百姓大聲道:“楊休死得好!我要吃掉他的血肉!”

一群荊州百姓用力點頭,被黃忠等人趕出家園,被迫到了這個蠻荒之地,誰不恨楊休?

眾人一齊歡呼,殺了楊休,是不是就能回到荊州了?

人群中,徐庶輕輕搖頭,這種爛計謀真的是遇到一個聰明人就能看破,但是楊休竟然能幹脆地拋棄基業,真是心狠手辣啊。

極遠處的山林中,楊休看著天空,淡淡地道:“雞肋而已。”

被胡輕侯掌握的地方沒有深處,必須去胡輕侯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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